第二十七章 招魂(1 / 2)

康应干想去南昌,与刘招孙互为奥援,在江西官场有所作为。

在刘招孙看来,这简直是痴心妄想。

万历一朝,江西地方宗族士绅之强大,丝毫不比江南东林、西南土司逊色。

赣地民风彪悍,万历二十八年,朱翊钧派矿档潘相、李道前往江西,差点被当地人打死。

刘綎在四川平乱时,和土司秦家颇有些渊源,如果能去四川,拉一支白杆兵在成都慢慢种田倒也不失为一个方法。

不过他旋即打消了这个念想,两年后的西南,将要爆发一场大规模叛乱——奢安之乱。

这场影响帝国西南十余年,消耗西南各省无数人力财力的叛乱,几乎与后金崛起同步,到崇祯年间,让大明陷入流贼、奢安、建奴三线作战的绝望境地。

刘招孙竭尽全力也挡不住镶蓝旗,更挡不住努尔哈赤。

在这个为面上,后金吞并辽东是大势所趋,不是一两个穿越者或者类似穿越者可以轻易改变的,无论他是刘招孙还是袁崇焕熊廷弼。

与庞大无意识的利益集团相比,个体的力量实在太过渺小,如凡人面对克苏鲁邪神,尽量后者混沌无意识,然而弹指一挥就能让凡人灰飞烟灭。

萨尔浒之战对明廷来说,不过是普通寻常的边境溃败,对帝国造成的震动其实并不严重。

沈阳失陷后,帝国资源开始源源不断投向辽东,本以为可以形成对后金的碾压,没想到辽东成了个无底洞。

辽饷便在这种情况下产生了。

万历四十六年,为筹措辽东战事,辽东军饷骤增300万两,万历皇帝虽有百万内帑,但出於对全体臣工的不信任,最终一毛不拔。於是户部加征饷银,每亩加派3厘5毫,共增加赋银200多万两。

从此辽饷便成为定制,天启初年,全国除贵州等少数地区外,平均每亩土地加征银九厘,计五百二十万零六十二两。

崇祯四年(1631),将田课由九厘提高到一分二厘,派银六百六十七万余两,另加关税、盐课及杂项,共征银七百四十万八千二百九十八两。

辽饷加派,平均到全国每亩土地上,其实增加的并不多,然而到地方官吏手上,便有了各种上下其手的机会。

在地方官员合理运作下,最后落地的辽饷征收,和朝廷制定的额度,能暴涨十倍甚至百倍。

万历之前,士绅群体还需缴纳的部分钱粮(虽然往往被恶意拖欠),天启崇祯年间,士绅索性不交了。

然而辽东还在打仗,丘八们都在要钱,不给就是兵变、闹饷,地方官便很有觉悟的将这些原本由士绅豪强赋税转嫁到无权无势的小民身上。

大量自耕农纷纷破产,化为流民饥民。

天启崇祯年间席卷陕西河南等地的流民浪潮,根源便在此处。

从万历四十七年到崇祯十七年,二十多年间,每年动辄三四百万的辽饷不知养肥了多少官僚,户部尚书毕自严曾说:

“即令东奴恋栈长伏穴中,不向西遗一矢,而我之天下已坐敝矣。”

晚明之后,朝中为官者多是南方人,无论浙党、楚党、东林党,在政策制定、实施层面都是以南方利益为主。收这些人的税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只有再辛苦辛苦百姓,才能维持生活这样子。

刘招孙看得明白,晚明各种乱象的症结在於辽饷。

辽饷这种欺上瞒下,全员贪腐的问题,属於体制性弊端,

就是张居正、雍正帝这样的人物无力也无心去纠正。  解决不了问题,那就解决掉制造问题的人。

他计划先留在辽东,像和其他军头那样,吃一波辽饷红利再说。

如后来占据皮岛的毛文龙、退守锦州的祖大寿、盘踞山海关的吴三桂。

确定下方略,下面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三月初八,刘招孙率残余明军近六千人,在浑江边休整。

在确定建奴不会再追上来后,刘招孙指挥众人一边收拢溃兵,一边收敛战死士兵。

康应干望着裴大虎带领家丁,将地上的屍体搬到马车上,原本马车上装载的火炮被抬了下来。

监军大人脸上露出惊愕之色,对裴大虎道:

“这是作甚?火炮都不要么?”

裴大虎转身望向前方,刘招孙站在江岸一块大青石上,从康应干的位置看去,见刘招孙披头散发,以为他要寻短见。

监军大人连忙赶上前去,走近时发现,刘把总发髻散乱,脸上也变得花花绿绿,好像涂着女人的脂粉。

康应干走过来时,刘招孙还在低头对着江面絮絮叨叨,监军大人硬着头皮凑近一些,隐隐听到:

操吴戈兮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

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

“刘把总,你是楚人?”

刘招孙诵读的是屈原的《国殇》,其声呜呜然,如泣如诉。

“刘把总,你要把所有阵亡将士都带回沈阳?”

过了好一会儿,刘招孙忽然扬起脑袋,对着地上密密麻麻的屍体,如同羊癫疯发作,全身颤抖,仰天长啸:

“归去来兮归去来!”

康应干二话不说,上前抓住他肩膀,使劲儿摇晃,压低声音道:

“别装神弄鬼了!刘把总,你把死人带上,咱们要走多久,半路被建奴追上怎么办?”

刘招孙像是触电一般,抖了抖脑袋,一言不发蹲在江边将胭脂人血抆掉,最后像出马的大仙一样,恢复了神智。

一群明军呆呆的望向这边,众人脸上都露出敬畏之色。

“活人死人,都要回家!我在宽甸便说过,我要带你们回家!死人要招魂,活人也要招魂,你们的魂魄都没了!”

江边聚集的士兵越来越多,很快超过千人,在众人心中,刘招孙已经化身为他们的精神领袖,是一个可以带领大家安全回家的人。

诉杜松死了,马林逃了,这位总兵大人手下的大头兵,除了后金兵俘虏当了包衣,剩下的大多已经战死。而刘把总现在要带大家回家,士兵们都抬头望向刘把总,静静听他说话。

“东路军每个人,都是娘亲十月怀胎,一把屎一把尿带出来,你们之中,谁又没有爹娘兄弟姐妹,父母皆有念想,现在人死了在这化外之地成为白骨,连祖宗都认不了!”

康应干见状,以为刘招孙是要收买人心,叹息一声,不再说话。

“你们不想自己死后也做着孤魂野鬼吧?!”

众士兵齐声道:“不愿意!”

等众人欢呼声平静下来,一名身上带伤的浙兵旗队长心有余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