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朝的学制不知是自创的,还是受了异人影响。
孩提时启蒙识字,考上秀才以后才算是读书入了门;进了书院,熟读经典,明是非道理。
一批批地择优而录,等考上举人,进入官学,这就开始分科学习;再到会试,筛选出来的人才就是各行各样的顶尖了,恰恰好充实官场,成为大厦的砌墙砖。
唐荼荼大笔一圈“我选匠作”
叁鹰笑出一口白牙,从袖底抽出一封花笺来“殿下就知道姑娘会选这科,投名帖都备好了。”
却见姑娘犹犹豫豫,问他“能修第二专业吗我想再多学一门课。”
叁鹰道“姑娘有那劲头,自然是行的。”
唐荼荼一琢磨,在“明字科”上也勾了个圈。这一科学的是说文与字林,也叫训诂学,是琢磨古今字形演变、词义变化的,还教书法。学成以后,她就不用搬着字典看书了。
唐荼荼笑起来“就选这俩”
叁鹰一乐“巧了,殿下又猜准了他就知道姑娘会选这两科这两科都偏门,用不着择师,殿下吩咐一声就是了。姑娘备好东西,等着入学罢。”
唐荼荼心心念念盼着国子监,盼着进入国家最高学府读书学习搞科研,夜里做梦都是她捧着书,坐在多媒体大教室,在知识的海洋里遨游。
而此时,第一批随军驿离开京城的放映机,皆已抵达了各省上府。
因木机里头机巧零件多,行程不敢贪快,武略将军一路走着平坦的官道,昼夜换马才可日行二百里,到达长安、庐州、江宁等地,以及走水路到苏杭,恰恰是八日。
镖箱贴着黄封,里头还填塞了许多防震的棉花团,老大一个箱子,拆完棉花,只剩了个一尺半见方的木头匣。
各上府知府惊疑不定地收下这木机,夜里
按着翰林的指示,摸着黑播放,一看就是半宿。阖家老小与仆役搬着板凳坐在院子里看,觉也不睡了。
一时间各种赞美之词。
“此乃天赐神物啊”
“此物妙尽丹青之正,又得皮影之灵动”
“万景屏好一个万景屏”
一句句赞美之词,随着翰林官员的笔墨落于纸上,亦会记录到各地地志上,推得历史的车轮悄悄偏出一寸。
而与唐家相隔两坊的钦天监,已经是第五个夜彻夜无眠。
虽说观天时、推星历大多在晚上,钦天监是一群地地道道的夜猫子,却也从没这样熬过夜。
满院摆满了小方桌,自汉武帝制太初历以来,千余年间,所有详细记载的星象记录通通呈于桌上,一本一本的对照。
一排绿衣小吏熬不住了,睡倒了一片。天凉,个个睡得缩手缩脚的,被同僚拉着起来回屋去睡。
只有袁监正身边的几个小道士还撑着精神。这些少年牙牙学语时便入了道门,半只脚踩在俗世与方外的门槛上,心静,自然沉得住气。
袁监正高坐观星台,手里端着七政四余赤黄道角盘,一动不动地盯着天象。
巨大的浑象仪盘踞着,占了半个钟楼顶,上边几十条纵横的铜轨隐隐泛金,赤道横带浑天之腹,又有二十八星宿成金球,悬在各自的轨道上。
几个小道士飞快移动,按着天上的星象拨动铜球,布列星图。
刚刚昏头大睡的小吏又没睡意了,仰头看着监正大人,隐隐有些担忧。
从九月十一当夜始,那个从南市瓦子里冒出来的狐狸妖教,其教众满京城逃窜,“三劫降世,辰星隐没,荧惑守心,白虹贯日”的谶讳也随之传了出来。
自那日起,钦天监便昼夜轮替着观天象了。
谶讳之说,民间百姓当童谣唱着玩,钦天监却不能不当回事。
辰星属水,最靠近太阳,此乃相星,相星隐没,意为圣人身边不出良臣。
荧惑属火,是灾星,荧惑守心宿,覆于天子明堂,亦是灾厄。天官书中称荧惑星指“勃乱,残贼、疾、丧、饥、兵”。
此时落于北方,饥
荒和兵祸必有其一。
而白虹贯日更了不得,太阳为君王之象啊,帝日周遭笼罩一圈白环,是臣下欺上瞒下,叫君王闭目塞听。而白虹贯穿太阳,更隐隐有臣下弑君之兆。
盛世,如何会三灾凑齐最关键的是,监正大人竟算不出
妖教“三劫降世”的谶讳传出的那夜,袁监正就推演过一遍了,天象并无异样,钦天监只当是妖教借谶谣生事。
直至九月廿八,辰星隐没之象出现了今夜寅时三刻,荧惑守心之象也出现了
这说明什么妖教背后,必定有比监正更精通天时的大能啊
自西晋起,民间禁星气谶纬之学,夜里看星星看月亮的没准是有情人,也没准是爹妈教娃娃认北斗星可夜观天象、掐卜天时却是大忌。
天人感应之机,治忽存亡之候,百姓窥测天机,岂不是犯皇上忌讳
民间懂点星象皮毛的道士,多是野路子出身,正统的星占,唯袁、李两家,一个钦天监令代代相传,儿子接祖宗,孙子接父亲,三代以后一轮换,几乎成了袁、李两家世袭的。
妖教背后是什么人物,竟能比袁监正算得还快还准
几个小吏忧心忡忡,不知这月送入宫的星帖该如何写,如何写,皇上才能看进眼里,记进心里。
恶兆已现,皇上需得仁厚爱民,察纳雅言,才能拨乱反正啊
小吏们在底下胡思乱想,袁监正高坐观星台,灰袍鼓风,似要御风而去。
他眉心一道纵纹愈深,掐来算去,始终算不出前因。最后拿过了两道异人八字,唐荼荼和江凛的真实名姓、来龙去脉,赫然写在上头。
当初二殿下录此二人案,袁监正不闻不问;二殿下销去此二人案,袁监正也无动于衷。
星占卦师行走在阴阳交界,不碰万事因果。要是有人问起因缘,他坦言相告,没人问,他就闭着眼睛只作不知。
可动摇国本的事,总得算明白。
袁监正便从二人落地的时机开始,一点一点重新推演,在万年历上重新合他们的命盘。
他眼神似透过两侧的铜火台,看破虚空,
地上所有道童、小吏身上都似牵连起密密麻麻的线,续成一张巨大的网,全入他眼。
正东方向的星空隐隐拢上阴霾,那是王朝气象。没有一个王朝能辉煌过三百年,袁监正自小看着它,观测这片星空能绚烂多久。
五十余载弹指而过,他从垂髫小儿变成老朽,站上了这座高台。
而自十年前起,这片星空就隐隐拢上了雾。
底下的小吏大抵是眼花了,倏忽间,好像看见监正额心那道竖纹隐隐挣了开。
而隐没的相星旁,突然亮起了一颗星星,几乎要小范围地劈开星夜,透出耀眼的十字芒,与东边晦暗的星空遥遥相对。
传闻异人携国之重器而来,会掀开时代腐旧的秩序公理。
有不该属于这个时代的东西出世了
袁监正双手搭在膝头上,十指飞快掐算。
见龙在野。
小吉。
作者有话要说赤道横带浑天之腹,去极九十一度十六分之五张衡浑仪
荧惑,“勃乱,残贼、疾、丧、饥、兵”史记天官书
天人感应之机,治忽存亡之候宋濂
见龙在野,也叫见龙在田,利见大人。出自周易乾卦九二。意思是龙出现在田间,有利于大德之人出来治事。例子比如刘备见到诸葛亮时。
七政四余七政说的是日月与金木水火土星,都是能用肉眼观测到的星星,古代用这五星对应了五行,五色,五神兽等等。像所谓的启明星就是金星。
辰星水星,辰星逆行就是所谓的水逆,隐没是我自己乱编的。
荧惑守心荧惑说的是火星,火星在古代看来是大灾星,占星师会用赤道黄道角对应国家地图,认为火星走到哪儿,地上的哪个州就容易发生灾祸。
白虹贯日是一种日晕,大气光学现象,就是一道耀眼的白光劈过太阳。好像是比较常见的,但打开古籍网站一搜,历史上许多大事都要挂上点天象,比如哪个杰出之人死了,比如荆轲刺秦王前,董卓火烧洛阳城,史载天象都是白虹贯日。
当然,上述这么多天象应该是凑不到一块的仅是写文需要噢。虽然这些我都不懂,但我就喜欢硬着头皮了解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