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第 97 章(1 / 2)

我力能扛鼎 宣蓝田 6192 字 4个月前

倭使的后续审问由大理寺接了手, 晏少昰清闲了几天,早早下值回了府。路过叠落山墙旁的砖花洞时,听到几个影卫在闲唠。

“那唐姑娘驾了辆骡车往火场上冲, 一手提一个汉子好家伙,二百斤的壮汉被她拎着后襟提溜了起来, 一路就这么提着人往车上扔。”

“修罗在世都未必有这样的力气这还是个十四岁大的丫头, 等她再长长,力气更大,那还了得能一拳毙马的力”

每个影卫都不光是功夫厉害,都有些别的特技, 像这名影卫最擅长学舌,学人声音、调子、语气能学得惟妙惟肖, 口才好又话唠, 讲故事不比外头的说书人差。

廿一瞧了瞧主子的神色, 见主子脸上并未露出不虞, 反而饶有兴致地站在墙下听了会儿, 知道这是主子爱听的。

另一个影卫缓声说“姑娘心细, 傍晚总是要在院子里熏香驱蚊的。夜里还会留些汤粥点心,放在库房中等我们自取。”

“前儿个夜里给我留了龟苓膏。”

晏少昰不再听了, 举步离开, 走着走着自己笑了声还没俩月呢,就把他手下的人心给收买了。

廿一也笑了“叁鹰受了些伤,这半月没派活, 他已经把这故事翻来覆去讲了好几遍了, 府里人人都知道了。”

倭使的事儿不解决,总觉夜长梦多。晏少昰问“大理寺的判文递上去了么”

廿一道“进了内阁了,批红本送入了御书房, 皇上留中不发,还没批答。”

晏少昰“叫皇兄催催罢。”

父皇年纪越大,越被仁善名声所累,拿个主意温吞得叫人心烦。

他在太子的位置上坐了二十年,手里握着储权的时间太长了,而皇爷爷春秋鼎盛,到老才因为肝病要了命。

几位皇叔死得死,瞎得瞎,还在世的几位都是早早被皇爷爷逼着就了藩的。父皇靠仁善之名做了二十年的太子,骨子里的锐气和血性磨平,满脑子就只剩下“孝”与“慈”。

万事有得必有失。

晏少昰走过一排花砖格窗,往左校场驯马去了。

今日,御马监送来一匹纯血的蒙古马,那提督太监笑说“这是

蒙古大疆节的赛驹,野性不驯,入棚一个月了,连牵着走都不让老奴实在没法儿,给殿下牵来了,殿下瞧瞧入不入得眼”

他们一年会送来十几匹所谓“野性不驯”的马,等二殿下驯服了,再大夸特夸一番,下次再送匹“野性不驯”的来也不知是谁在哄谁玩。

晏少昰哂了一声,心里门儿清,却依旧改不了心痒。

这回的蒙古马还真有些不驯的味道,个头足有八尺,上个鞍都似要它的命,狂躁地甩着头尥蹶子,把几个驯马的太监拉了个仰翻,哎唷声一片。

“不必上鞍了。”

晏少昰踩着上马石借了一脚力,翻身上去了。任凭野马高仰着脖子,后蹄乱踢,他也双腿死夹马腹,坐得稳稳当当。

跑了十几圈,一人一马总算磨合出两分默契。

晏少昰拿了块布巾擦去马脖上的汗水。这畜牲佯装乖巧,睁着一双大眼凑上来,忽然耸了耸鼻孔。

提督太监笑着拍马屁“哎哟,这是认主了殿下龙精虎猛,马中之王也不敢不臣啊”

认主么这词儿用得微妙。

这野马鼻孔耸得更大了,晏少昰心生不妙,一错身,躲闪得及时。

“呼啾”

他旁边的大公公被这马喷了一脸鼻涕星子。

公公张嘴就想骂畜牲,当着二殿下的面儿又不敢骂,皱出了一脸老褶,惹得周围侍卫都哈哈大笑起来。

晏少昰心情松快了几分,把这匹蒙古马留下了。

“吩咐人,去给唐二传句口信儿。”

牧先生跑了一整天,把自己了解的几家大文社都跑遍了,几条门路没一条通,全堵得严实。

他是一头热汗回来的,知道二姑娘等得急,牧挂书不敢耽搁,拿凉井水湿了帕子抹了把脸,就匆匆往少爷院儿里走。

二姑娘年岁大了,进她院子不方便,两人总是在唐厚孜的院子里碰头。

唐荼荼正拿哥哥小时候留下来的描红帖练字,练的是一寸见方的正楷字。她坐姿端正,以双钩握笔法悬腕执笔,要不是那一手的狗爬字实在不堪入目,这姿势能拿去做少儿启蒙模范了。

“二姑娘。”牧挂书深深一揖,惭愧道“我没能找着合适的私刻主。”

唐荼荼“别急,你慢慢说。”

唐荼荼给他泡了一壶茶。她至今也没学会泡茶的手艺,心不静,也一直没什么空闲,顾不上学这门这修身养性的艺术。

捏起一撮茶叶往壶里一扔,滚水浇进去,浇出什么样算什么样。

沸腾的滚水把茶叶烫得焦卷,茶香还没出来,茶色已经透了老气,远远超过了适宜水温。

这是今年的明前茶,中上品质的顾渚紫笋,老爷给少爷买了三两,叫少爷学学茶艺,拿去文社会友时不丢人

牧挂书双眼直了一直,一句“暴殄天物”差点脱口而出。

可他瞧二姑娘也不像是会听他唠叨茶叶价值的人,只好艰难地挪开目光,揭过这茬,倒起自己的苦水来。

“私刻比坊刻更贵,多是有大才的鸿儒们刻印自己的文稿,要么就是大户人家刻家塾本姑娘既然有钱,我想着价钱贵点也不怕,可一听姑娘要印一百多册,没一家文社敢接这活,全当我在逗趣儿”

唐荼荼不算太失望,心里预料到了这个结果。

私刻,简而言之就是私人刻书,有的是穷书生自己接活,有的是小书舍空闲时候做代工。印量很低,一本书撑死了雕个几十页,一两个月就能办了事。

而那位先贤留下的外科医书整整三箱,体量二百万字的巨作,哪怕放后世拿米粒大的小字印出来,书都得摆满一层书架,更别说是字如拇指肚大的现在。

除了私刻,民间有许多坊刻铺子,类似于作坊工场,雇佣大量的工匠,还有配套而完整的印刷流程,印量很大。

唐荼荼几人在东市上走过的几家都是坊刻铺,价钱让人望而却步,还隔着个天大的误会邪书。

要是坊刻都不行,私刻想是更不得行,就那么几个匠人得做到天荒地老去。

那活字印刷术呢唐荼荼心思微转。

她穿来八个月,对世情的了解都是一棱一块的她好奇农耕,就走遍粮铺研究杂谷;好奇律法,就去周家书楼看了半月法典;好奇文化,就去讲学坛听讲;好奇市场物价,就每月去东西市上记录物价变动,自己算通胀率,琢磨影响定价的因素。

时间太短,还不成体系,刨

去这些,唐荼荼对别的各行各业知之甚少,只有个简单的印象。

她只清楚记得历史书上学过北宋庆历年间1045年前后,毕昇一个雕版工匠发明了活字印刷术。

可大唐以后没了宋朝,而是支棱出来一个兴朝,二百年后王朝更迭,又变成了盛朝,生生把两宋给弄没了。

唐荼荼分不清时间,按着时下的世俗风貌来看,如果把盛朝拉到正史上,应该是在1300年左右,那活字印刷术出现了么

她怕蹦出什么新词来,含糊问“咱们有活字印刷术了吗”

“有的。”牧挂书神情自然,啜了两口茶“二姑娘别想活字了,民间没哪家坊刻铺用活字的。”

唐荼荼愣住“为什么”

能简化人力的厉害技术,为什么不用

牧挂书放下茶盏,“这就说来话长了。”

他不防备二姑娘忽然问起这个,细想了半天,努力说得条理清晰点“活字是前朝就有了的技艺,姑娘知道活字是怎么造的么”

唐荼荼“用胶泥”

牧挂书点头“胶泥字是烧出来的。先捏泥坯,再刻字,最后用火烧硬。神匠毕昇统一了字模大小,字画凸起也全都统一如铜钱厚,所以字模高低能一致;烧字的火候高不得,也低不得,不然要么字模烧裂,要么皱缩塌陷。”

听着不算复杂,规定了字模尺寸和大小了,只是火候难把握。

唐荼荼忙问“然后呢”

牧挂书道“各家书坊听说了这等工艺,都恍然称奇,纷纷去毕先生的书社学这门技艺,可学回去了,用得却不如何。”

“一来,字模难烧,不同的木头纹理疏密不同、含水也不同,烧出的字模高低都是不一样的,放在一块高低错落,印出来就会缺字,得多次修整,让字模摆放齐平。”

“二来,是排文布字。自兴朝以来,好书都讲究疏密得当,要义需得显眼,一本书上的字大小时常变化先贤原文用大字,后儒笔记是小字;正文用欧颜,落款用行草。”

“大小疏密、甚至字体都不同,这就需要刻许多版字模。要是有图有画的书,排版更难,常常有字模填塞不进版中,需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