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6、[你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1）

陈桔起床的时候，天还没亮，叶思远还睡得很熟。陈桔钻出被窝，蹑手蹑脚地进了主卫洗漱，出来时发现叶思远已经醒了，床头灯发着幽幽的光，他正半靠在床上看着她。

叶思远眯了眯眼睛，有些懒洋洋地问：「几点的飞机？」

「8点40的，7点就要到机场了。」陈桔爬到床上，搂着他的脖子就啄了下他的唇：「这还没到6点呢，你再睡会儿。」

「不睡了，一会儿送你下楼，天还黑着。」

「没事的，我行李不多，公司车子会到楼下来接，明天就回来了。」陈桔揉了揉他乱蓬蓬的头发，「我给你们把早餐做了，只是……晚饭怎么办？」

「别担心，我会搞定的。」

「要不要叫曹阿姨来帮忙？」陈桔掖了掖他的被子，裹住了他露在外面的双肩。

「不用，这么冷的天，让她跑来跑去也不好意思，我会想办法的。」

陈桔笑了：「好，一会儿你记得帮小东西穿下衣服。」

「恩，我知道。」叶思远也抿着唇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又变成了一张苦瓜脸：「老婆，你们公司怎么到了周五还要出差？」

「有什么办法，那展会就是周末才开嘛，我今天就是过去看一下，如果没什么问题，明早参加了开幕式我就回来了，其他人都要留到下周才回来，反正就两天一夜，你要乖哈。」

叶思远腰腹用力，肩头撑了下床背坐直了身子，他用脸颊蹭上陈桔的脸颊，低声说：「今天晚上我就一个人睡了，想你了怎么办？」

「回来补偿你。」陈桔轻轻地笑了起来，又在他颊边印上一个吻：「我做早餐去了，你再眯一会儿，小东西要7点半才起床，还早着呢。」

「去吧。」

看着陈桔走出卧室，叶思远重新躺回床上，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了。

陈桔把一切都准备妥当，连着碗筷勺子都摆在电锅里，只想叶思远能更方便一些。做完以后，她看看时间已经不早，估摸着公司的车就快到了，她穿上大衣围上围巾，想着再进卧室去交代些什么，一扭头，发现叶思远已经穿戴完毕走出来了。

「起来了？」

「恩，送你下楼。」叶思远低头看着陈桔放在大门边的小拉杆箱，问：「车子到了吗？」

「快了，到了会给我打电话。」刚说完，陈桔的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她接起来，「好，我已经准备好了，这就下来。」

放下电话，陈桔叹了口气，走到叶思远面前帮他整理了一下穿得不太服帖的毛衣，整理完毕后，她伸手抱住了他的腰：「我来不及了，不进去看小东西了，这两天就靠你喽。」

「放心。」叶思远用下巴蹭了蹭陈桔头顶的发：「走吧，我送你下去。」

一直到载着陈桔的车子消失在视线中，叶思远才慢慢地走回家。

他抬脚打开小房间的门走进去，又打开了床头柜上的台灯，坐在了床沿边。

叶以庭侧着身子睡得正熟，叶思远微微俯身，看着他白白嫩嫩的小脸蛋，又长又密的眼睫毛，还有红嘟嘟的小嘴边挂着的一丝口水，他轻轻地笑了起来。

小东西睡觉喜欢打滚，此时被子已经被抖开了一些，叶思远没有用脚去夹，而是弯下腰用嘴咬住被子往上拉了一些，兴许是动作有点大，叶以庭翻了个身，小嘴动了动，又呼呼地睡了过去。

叶思远怔怔地看着他，摇着头就笑了起来，关了床头灯就走出了房间。

叶以庭四周岁零三个月大，是个健康活泼又漂亮的小男孩。

叶思远在客厅看了会早间新闻，看时间到了7点半，他走进小房间，坐在床沿边开始叫叶以庭起床：「铃铛，小铃铛，起床了。铃铛，起床了。」

叶以庭拉过被子盖住头，在被窝里缩成了一团，声音闷闷地传了出来：「不起床……」

「不能不起床，乖，起床了，你还要去幼稚园呢。」叶思远摇头笑：「铃铛，快出来，再不出来爸爸掀你被子喽。」

「不要！」

「铃铛。」

「不要不要！」

「铃铛！」叶思远叹气：「赶紧起床，今天妈妈不在，爸爸要帮你穿衣服，你再不起来就要冲到了。」

听到这句话，叶以庭一下子就钻出了被窝，忽闪着两只大眼睛盯着叶思远看：「妈妈呢？」

「妈妈出差了。」叶思远看着小东西乱糟糟的头发，忍不住笑起来：「来，爸爸给你穿衣服，小心感冒。」

「哦……」叶以庭乖乖地爬到叶思远身边，看着叶思远伸长腿从床边的椅子上捞过陈桔一早就准备好的衣裤，他趴到叶思远大腿上，仰着小脸问，「爸爸，妈妈什么时候走的？她什么时候回来啊？」

「刚刚走，她明天下午就回来了。」

「那今天谁送我去幼稚园啊？」。

「爸爸送你去，沈叔叔一会儿会来接我们。」

「爸爸，我们早餐吃什么？」

「妈妈给我们准备好了。」叶思远低头瞥了他一眼：「你担心的事儿可够多的啊，来，伸腿，先穿保暖裤。」

叶思远已经坐到了床上，他身体后仰，双脚夹着保暖裤给叶以庭穿，裤腰套到膝盖上后，叶以庭一骨碌翻身就站了起来，自己拉着裤腰穿好了裤子。

「真棒，再穿毛裤。」

虽然叶思远没有双臂，但是帮叶以庭穿衣穿裤还是可以应付的，小东西自己也会一些，最后，穿成粽子一样的叶以庭屁颠屁颠地跟在叶思远身后进了卫生间，让爸爸帮他挤牙膏刷牙洗脸。

爸爸做这些事时，虽然没有妈妈来得周到细致，但是叶以庭知道爸爸的身体不方便，还是乖乖地和他一起做着，洗完脸刷完牙。叶思远盛出了两碗玉米粥，打开蒸锅，他就笑了起来，陈桔煮了鸡蛋，已经帮他把蛋壳都剥掉了。

一大一小两个男人吃完早餐，叶思远看着吃得嘴边全是米粒儿和蛋黄的叶以庭摇了摇头，他抬脚夹过纸巾递给小东西：「自己抆抆嘴，爸爸不好帮你抆。」

「噢。」叶以庭双手抓着纸巾胡乱地抹着嘴，但他毕竟年纪小，还是抆不干净，叶思远冲疑片刻，只得又夹过一张纸巾抬脚抆上了他的脸。

他尽量小心不让自己的脚碰到叶以庭的小脸，但是叶以庭却似乎一点儿也不在乎，小手已经抚上了爸爸的脚背，借着力狠狠地抹了下嘴。

叶思远心里一动，说：「小心点，脸别碰着爸爸的脚。」

「爸爸，不要紧的。」叶以庭睁着大眼睛抬头看他：「妈妈说，爸爸的脚就是手。」

听着小东西奶声奶气的声音，叶思远心里觉得温暖，却也有一丝淡淡的苦涩。看着叶以庭终於抆干净了脸，他才放下脚：「行了，沈叔叔已经在下面等我们了，爸爸给你穿外套，咱们下去了。」

帮着叶以庭穿上了羽绒外套，叶思远开始给自己穿大衣，坐在沙发上弓着身子抬起腿穿了很久才穿上，抬起头，发现叶以庭已经走到了他面前，他咧开小嘴笑了一下，露出一排白白的小牙齿，伸手到了叶思远面前说：「爸爸，我帮你扣扣子吧。」

「好，谢谢你，铃铛。」叶思远弯下腰，就看着小东西站在他面前，小手笨拙地一颗一颗帮他扣上了大衣纽扣。

沈知开车，先送叶以庭去幼稚园，叶思远和叶以庭坐在后座，直到车子开出一条街，他才发现自己忘记给叶以庭围围巾戴手套了，小东西的脖子光溜溜地露在外面，幸好车子里有空调，还不觉得冷，可是一会儿以后怎么办呢？

叶思远有略微的懊恼，忍不住就问：「铃铛，冷不冷？」

叶以庭摇头：「不冷。」

「下午赵奶奶会来接你，爸爸下班会去赵奶奶家里接你回家，你要听赵奶奶话，知道吗？」

「知道！」

叶思远一笑，很快的，叶以庭的幼稚园已经到了，车子停在幼稚园门口马路的对面，马路中间有隔离带，另有一条人行横道，车子如果要掉头开去幼稚园门口需要再往前开两个路口，所以平时陈桔开车送叶以庭去幼稚园时，都是在马路对面停车，再牵着小东西的手穿过马路把他送进园里。

今天这个任务交到了叶思远身上，沈知回头：「叶先生，要不要我送铃铛过去？」

「不用了，很快的，你看着车子，陈桔在这儿停车被开了两次罚单，有人在车上会好一点。」

「好。」沈知下车替叶思远打开车门，叶以庭立刻下了车，站在叶思远身边仰着小脸看着他。

「爸爸。」

叶思远低头对他笑：「来，拉住爸爸袖子。」

「噢！」叶以庭乖乖地攥住了叶思远右边的大衣衣袖，攥得很用力，叶思远只觉得右肩被一股小小的力道扯得往下沉。

「不可以放手，只有爸爸说可以放手了才能放，知道吗？」

叶以庭点头。

叶思远带着叶以庭站在人行横道一端，和其他路人一起等着过马路，交警指挥着左右车辆停车，叶思远和叶以庭就迈开了步往对面走去。

安全地穿过马路后，叶思远暗自松松了一口气，这时，叶以庭眼睛一亮，他突然冲着不远处大喊起来：「小狐狸！」

叶思远心里一惊，还未低头，就觉得右肩的那股力量瞬间消失，叶以庭已经松开了手，向着前方跑去。

他们虽然穿过了机动车道，却还未穿过非机动车道，眼看着一辆电动车朝着叶以庭小小的身影开去，叶思远迈开大步就冲了上去，追上叶以庭后，他半蹲下身就用身体护住了自己的儿子。

骑电动车的是个50多岁的中年男人，本来他已经被斜地里冲出来的小孩子吓了一跳，突然面前又出现了一个大人，他来不及刹车，车头一晃，就连人带车地摔到了地上，电动车落地也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哎呦我的妈！」

一切都平静下来，叶思远平复了一下心情，才抬起头看面前已经被吓傻了的小东西。

叶以庭瞪着大眼睛看着他，小脸都吓白了，他看着叶思远，开口第一句话居然是：「爸爸，你有没有事？」

叶思远心里瞬间涌起一股暖意，他蹲下身和叶以庭平视：「爸爸没事，只是，你之前还答应爸爸不放手的。」

「我……我看到小狐狸了，她是我一个班的小朋友。」

「那也不可以松手，爸爸没有手，不像妈妈可以拉住你，刚才你突然跑出去有多危险，你看那个爷爷都摔跤了。」

「爸爸，对不起。」叶以庭低下头，小脸蛋已经憋红了。

摔在地上的中年男人正在爬起来扶车子，他扭头看了眼叶思远和叶以庭，说：「喂！我说你怎么教小孩子的，大马路上横冲直撞的，吓都被你们吓死了。」

叶思远站起身，对着那个男人点头：「对不起，你有没有摔伤？车子如果有损坏，我都会赔偿的。」

那男人打量了一下叶思远，视线瞟到他空荡荡的衣袖上，他眉头一皱，重新骑上车，说：「算了算了，年轻人，好好照顾你儿子，小孩子那么小还管不住自己的。你……唉，总之你碰到我算你运气。碰到难搞的人非得敲你一笔。」

说完，中年人就骑车而去，叶思远望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右边袖子又被扯住了，低头看，叶以庭两只小手都抓住了他的袖子，正在晃啊晃：「爸爸，送我进去吧，我要冲到了。」

叶思远抿着唇点点头：「走吧。」

叶以庭走到幼稚园大门口，突然转身对着叶思远说：「爸爸，你穿马路走回去要当心啊。妈妈说，她不在的时候，铃铛要很乖很听话，然后，铃铛还要保护爸爸的。」

还没等叶思远反应过来，叶以庭已经咧开嘴笑了，他朝叶思远挥挥手，转过身就蹦蹦跳跳地跑进了幼稚园。

叶思远站在幼稚园门口，心中百感交集，直到看不见叶以庭的背影，他才轻轻地叹了口气，转身往马路对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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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6、[你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2）

上午开会时，叶思远有些心不在焉。散会后，沈知拿着文件陪他回了办公室。

「叶先生，这些是市场部的报销单，我已经核算过一遍，没有问题，请您签字。」

「先放我桌上吧。」叶思远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风景。

「好的，那我先出去了。对了，下午4点要和刘经理开个视讯会议。」

叶思远浓眉一皱，回头说：「等他们那边上班了，你联系一下，改到3点。」

「您晚上有事吗？」

「我怕开会到太晚，来不及去接铃铛，你安排一下吧。」

「好，我知道了。」

沈知离开了办公室，叶思远才走回办公桌前坐下，他的办公桌很大，但是高度要比普通桌子低二十公分，这是根据他的身体情况定制的。

脱掉鞋，两只脚都搁上了桌子，叶思远移过文件，脚趾灵活地一页一页翻看起来，碰到报销单上比较大的数目，他还在一边的笔记型电脑上查询一下市场部发过来的工作报告，确认没有问题后，他才用右脚夹起笔，俯身在一叠报销单上签下了名。

这样的工作状态，他早已习惯，可是看见的人并不多。叶思远的办公室外是沈知的办公室，任何人要和他面谈或是签署档都需要经过沈知这一关。叶思远对沈知有足够的信任，两个人相处已有十年，在某个阶段几乎可说是朝夕相处。他的身体不方便，沈知会协助他完成许多不能自己完成的事，对叶思远来说，沈知的存在早已不是上下属的关系，而是像一个兄弟。

在H市定居的这些年，沈知也找到了他的另一半，早已结婚生女。偶尔周末，叶思远会带着老婆儿子和沈知一家三口出外游玩，喝茶、聚餐、登山、钓鱼、打牌、采摘……王佳芬一家有时也会参与。最壮观的时候，冯啸海和婉心也会带着儿子一起去，四户人家浩浩荡荡地开往郊外，在大自然清新怡人的气息中，开开心心地度过一整天。

四个小孩子中，朵朵最大，此时快满七岁，已经上了小学一年级，叶以庭排第二，接下去是快满四岁的冯苏和三岁整的沈花花。

朵朵比其他孩子大很多，她不太喜欢和三个小鬼一起玩，於是，叶以庭俨然成了三人小分队的队长，常带着苏苏和花花横冲直撞地跑来跑去。每当这时，陈桔和婉心总会不放心地跟着跑过去，生怕孩子们掉进钓鱼的水塘里。

叶以庭和冯苏年纪差得不多，玩起来都特别疯，有时候闹矛盾了还会打架。虽说叶以庭比冯苏大五个月，但是因为婉心个子高，生个儿子更像妈，冯苏的个子竟然比叶以庭高一些，他胃口又好，吃得胖嘟嘟的，每回打架都能占上风，叶以庭常常哭着鼻子回来找爸爸妈妈，令一群大人哭笑不得。

坐在办公桌前想起这一幕，叶思远就好笑地摇起头来，然后，他不可避免地又想起了早晨的那件事。叶以庭松开他的衣袖跑开的那一霎那，不知怎么的，就令叶思远想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个瞬间。

他用牙咬住了陈桔的裤脚，可是她挣开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她离自己越来越远，他挣扎着爬起来，已经没有人再拦着他了，他一边喊，一边向她冲去。可是，即使他已经跑到了她的身后，只离她一臂之遥，却还是，没有办法阻止她。

那是叶思远的记忆中最黑暗的一天。

他不允许这样的事再次发生，现在的他，是一个儿子，一个女婿，一个丈夫，一个父亲，他知道自己肩上的责任已经越来越重，为了身边这些他最最在乎的人，叶思远明白自己只有努力，不停地努力，努力把每一个身份都做到最好。

为了陈桔和叶以庭，他愿意付出一切。

正想着，办公桌上的手机响了，叶思远俯身一看，是陈桔的电话。

他用脚趾夹起耳机塞进耳中，按下了通话键，陈桔精神的声音立刻传了过来。

「老公，我到宾馆了！」

「到了就好，一直等你电话来着。」

「一会儿该去吃饭了，下午要忙。你那儿怎么样？铃铛乖不乖？」

「很乖。」叶思远笑，「下午我会去赵阿姨家里接他，晚上你有应酬吗？」

「有啊，要和几个客户吃饭呢。」

「别喝酒。」

「放心放心，不会喝，我们公司的人帮我挡酒最在行了。」

「你记得就好，应酬完了回宾馆给我打电话，我等着。」

「好！我会尽早打过来的，还想和铃铛说几句呢。哎，先不说了，同事敲我门喊我吃饭去了。」

「去吧。」

「……」

叶思远等了一会儿，发现陈桔并没有挂电话，他忍不住说：「怎么了？」

「真没情调！拜拜！」陈桔「哼」了一声，就把电话挂了。

叶思远有点楞，抬脚夹下耳机，他发了会呆，脚趾按下固话免提，拨通了沈知的内线电话：「沈知，报销单我签好了，顺便麻烦你帮我把午餐拿进来，谢谢。」

下班后，叶思远坐着储师傅的车去接叶以庭回家，在叶以庭读幼稚园以前，家里请过保姆，庄文玲也曾经来H市住过一段时间，在陈桔重新工作后和保姆一起在家里照顾小东西。

等到叶以庭上了幼稚园，叶思远和陈桔达成了共识，重新过回曾经的二人世界，哦不，应该是三人世界。

他们找了一个同社区的退休小学老师赵阿姨帮着接叶以庭放学，陈桔下班通常比叶思远早，再去赵阿姨家里把小东西接回家，等到叶思远下班回家，家里已经飘起了饭菜香，叶以庭会冲到门口帮爸爸拿出拖鞋，然后抱着叶思远的大腿快乐地喊：「爸爸！你回来啦！」

陈桔也会笑嘻嘻地走出来，抆干双手送上一个温暖的拥抱：「老公，欢迎回家。」

一声「爸爸」，一声「老公」，可以令叶思远扫去一天工作带来的疲劳，令他觉得，不管外面的世界再是狂风暴雨，再是艰辛残酷，只要回到这个家，走进这扇门，他就是这个世界上最最幸福的那个人。他在外面所承受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只是这一天接叶以庭回到家，房子里没有温暖的灯光，也没有热腾腾的香味，叶思远颇有些不习惯。他换上拖鞋，抬脚踢了下叶以庭的小屁股，接着在他面前蹲了下来：「铃铛，帮爸爸解一下衣服扣子，然后跟爸爸去洗手。」

叶思远坐在高脚椅上帮着叶以庭抹洗手液，然后监督他自己揉搓双手，冲洗干净。

等到他自己冲净双脚，扭头一看，叶以庭已经拿着他的毛巾等在一边了：「爸爸，给你毛巾。」

「谢谢。」伸脚夹过毛巾，叶思远仔细地抆干双脚，此时，他开始思考晚上和小东西要吃点什么。

「铃铛，你想吃什么？」

「想吃鱼鱼。」

叶思远翻着茶几上的几张外卖单，仔细想想，找餐厅点几个菜送上来有点儿复杂，而且没有现场点单，也不能保证鱼的新鲜，就说：「明天妈妈回来了，晚上我们和妈妈一起吃鱼鱼，好不好？」

「好吧！」叶以庭并不挑食，他站在沙发上，攀着叶思远的身子和他一起看花里胡哨的外卖单，然后小手点着一盆菜说：「铃铛要吃酸肉肉。」

「酸肉肉？行啊。」叶思远开始打电话，给叶以庭叫了一份凤梨咕噜肉饭，又替自己叫了一份炸酱面。

晚餐是在茶几边解决的，叶以庭坐着小凳子，茶几的高度对他来说刚刚好，可以让他自己拿着小勺子吃饭，叶思远则坐在沙发上，俯着身子，脚趾夹着筷子捞面条吃。

叶以庭虽然已经上了小班，但自己吃饭还是有点儿困难，吃得米饭和菜撒了一地一茶几，叶思远看他再这么吃下去，估计能有一半儿吃进嘴里就不错了，赶紧三口两口地吃完面条，用脚夹着勺子喂他吃起来。

叶以庭吃饭很乖，不会含在嘴里不咽下去，酸酸甜甜的咕噜肉本来就是小孩子喜欢的食物，有了叶思远的帮助，一大盒子的饭菜他也吃下了一大半。

喂了一会儿，叶思远发现小东西有些坐不住了，看看饭盒里剩下的饭菜，他知道儿子已经吃饱了，於是说：「自己去洗手洗脸，爸爸放动画片给你看。」

「好耶！」叶以庭欢快地跑去了卫生间，叶思远移过他的饭盒，默默地把他剩下的饭菜吃完。

陈桔说过，她从来不浪费粮食，在教育叶以庭时，两夫妻一直是以身作则的。

叶以庭一边在沙发上爬上爬下，一边看着动画片时，叶思远已经在厨房里把早上留下的锅碗勺筷洗干净了。回到客厅，看着小东西正兴致勃勃地在看电视，他推着四轮小车进了书房，把自己的笔记型电脑拿了出来放到了茶几上，他一边陪在叶以庭身边，一边和远在意大利的刘一峰继续聊起下午没来得及讨论的事宜。

算算时间差不多，叶思远喊叶以庭：「铃铛，这一集看完我们要洗澡了。」

「好！」叶以庭头也不回地应着。

等到一集放完，他有些依依不舍地拿过遥控器，放到叶思远脚边：「爸爸，看完了。」

叶思远看着他笑，心里觉得欣慰，小小年纪的儿子自制力向来比同龄孩子好。据庄文玲说，这一点上，叶以庭像足了小时候的叶思远。

「那我们洗澡，今天妈妈不在，我们不出去散步了，早点儿睡觉，好不好？」

「好。」

叶思远推着小车去卧室准备两个人洗完澡的换洗衣服，然后自己脱掉了衣裤。脱裤子时有点费劲，因为他系着皮带。其实这些年来，他和陈桔已经摸索出了能令他自己穿脱系皮带裤子的办法，当然，还是需要借助一些工具。

叶思远嘴里咬着一个特别精细的小钩子，低头坐在沙发上解着皮带，右脚脚趾上也夹着一个类似的钩子，辅助着嘴里的钩子一起动作。他并不着急，因为越急越做不好，记得刚开始练习的时候，他甚至需要半个小时才能为自己解开皮带，穿皮带的话则需要花更多的时间，可是现在，他只需要几分钟就能做好了。

终於解开了皮带，叶思远松了一口气，抬脚用钩子拉下了裤链，双脚扯着左右裤腿脱掉了西裤。

褪去所有衣裤后，叶思远开始喊在地板上玩玩具玩得不亦乐乎的叶以庭：「铃铛，过来，爸爸帮你脱衣服。」

叶以庭立刻跑了过来，看到脱得光溜溜的叶思远，他夸张地捂住了眼睛，大声喊：「爸爸羞羞羞！爸爸不穿衣服！」

叶思远居然脸红了，陈桔在的时候，他从未在客厅里脱过衣裤，更遑论光着身子在家里走来走去了，可是今天是他带叶以庭，这都是必须要做的事。

他故意板起脸：「赶紧过来，爸爸会冷的。」

这句话很有效，叶以庭立刻跑到叶思远面前，让爸爸帮着脱了衣服裤子，一大一小两个男人赤条条地跑进了洗手间，叶思远打开浴室的暖气，在浴缸里铺上防滑垫，就踢着叶以庭的屁股把他赶进了淋浴房。

他并不忌讳在儿子面前露出自己残缺的身体，这并不是什么羞愧的事。残疾，是既定事实，陈桔一直给叶以庭灌输的理念就是：爸爸的身体虽然和其他小朋友的爸爸不一样，可是爸爸很棒。

以叶以庭的年纪，他还无法理解自己的爸爸为什么会没有双臂，只是自从他记事起，爸爸就是用这样一副与众不同的身体，以一种与众不同的方式生活着的。爸爸虽然不能陪他玩许多游戏，也不能陪他去参加幼稚园的亲子运动会，但是爸爸教他游泳，教他下棋，教他唱歌，爸爸能用脚做几乎所有的事，他是非常非常厉害的。

在叶以庭入读幼稚园的时候，叶思远曾经担心自己的残疾会不会影响到叶以庭。小孩子的世界是很奇妙的，他看过一些育儿类的书籍，像他这样的情况，的确有可能对叶以庭的性格、心理和交友产生影响，他担心儿子会因他而觉得羞愧，怕幼稚园的小朋友会因为他而嘲笑叶以庭，因此，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叶思远从未在叶以庭的幼稚园露过面，甚至连幼稚园门口都没有去过。

陈桔笑他胆子小，叶思远不置可否，加诸在自己身上的异样眼光他和陈桔可以毫不在意，只是叶以庭，他毕竟还太小，叶思远会有顾虑是正常的。

最后，是叶以庭自己解决了这个问题，有一天，他很奇怪地问叶思远：「爸爸，为什么你从来不送铃铛去幼稚园，也从不接铃铛回家？你是不是不喜欢铃铛啊？」

叶思远不忍心问他，爸爸没有手，和你一起去幼稚园，你会不会觉得难为情。

叶以庭自然什么都不知道，他对着叶思远撅起嘴：「爸爸，明天你来幼稚园接我吧，小朋友们都说我没有爸爸呢。」

叶思远哭笑不得，原来他一直的隐身，换来的竟是这么一个结果？

第二天，他第一次在叶以庭的幼稚园露了面，小班的孩子们在园里的小操场上做着早操，叶思远站在栏杆外，和其他家长一起静静地看着。

叶以庭一下子就发现了爸爸的身影，等到早操做完，叶思远就看到他拉着一个小姑娘的手，指着自己说起了什么。

然后，一群孩子就向他冲了过来，叶以庭隔着栏杆拉住叶思远的袖子，向着身边的小朋友们说：「这是我爸爸！」

叶思远蹲下身，笑着和他们打招呼：「你们好。」。4e732ced3463d06de0ca9a15b61

几个小孩都直愣愣地盯着叶思远看，那时是初秋，叶思远只穿着一件黑色长袖衬衣，空瘪的衣袖垂在身体两侧，饶是三、四岁的小孩，也能发现他的异样。

终於，有个胆大的孩子说：「叶以庭，你爸爸怎么没有手的！」。

叶思远有些紧张地望着叶以庭，他怕儿子会脸红，会哭，会不知所措，可是叶以庭只是不服气地瞪大了眼睛，他紧紧地攥着叶思远的袖子，大声说：「我爸爸一直都没有手的，可是我爸爸很棒很棒！」

后来，叶以庭放学回家，他高兴地对叶思远说：「爸爸！小狐狸说你很帅！」

叶思远和陈桔都笑了，陈桔看着小东西手脚并用地爬到叶思远腿上，问：「真的？小狐狸不是说你很帅么？那她有没有说，是你帅还是爸爸帅？」

叶以庭被问愣了，他转了转眼珠，说：「那还是我比较帅。」

「哦，那……是你帅还是妈妈漂亮？」陈桔逗他。。

「妈妈漂亮！」叶以庭踩着叶思远的腿往陈桔那儿：「妈妈最最漂亮了！」

「是吗？」陈桔夸张地张大了嘴，把叶以庭抱在怀里：「妈妈比你漂亮，你又比爸爸帅，那爸爸就是我们家最难看的人了，是不是呀？」

叶以庭被一句「最难看」吓到了，立刻转头看叶思远，叶思远也很配合地苦着一张脸看着他。

叶以庭纠结坏了，讷讷地说：「爸爸还是很帅的，就是……比我不帅一点点。」

一句话，把叶思远和陈桔逗得都大笑了起来。

这都是几个月前的事了。

冲湿了身体，叶思远和叶以庭面对面坐在浴缸里，他抬脚帮儿子抹着洗发水和沐浴露，小孩子都不喜欢洗澡，眼睛里进了水，就开始哇哇大叫。

叶思远被吵得不行，他身体后仰，背脊靠着浴缸壁，小心地帮儿子搓着身体：「别动，爸爸不好抆。」

等到帮叶以庭抹完，叶思远开始给自己抹沐浴乳、洗发水，他的脚一直够到头顶，俯着身子揉搓着自己的头发。

叶以庭目瞪口呆地看着爸爸高难度的动作，自己也试着伸脚够自己的脑袋，叶思远用脚抹了一把脸，抬起头睁开眼睛看到儿子的动作，一愣，然后就笑了起来。

「干吗呢？铃铛。」

「爸爸你看！我也能碰到！」叶以庭有些得意，原来并不难嘛。

叶思远摇头笑，小孩子的骨头软，身子又小，柔韧性自然是不错的。

叶以庭顾自玩了一会，就向叶思远坐过去了一些，他突然伸出小手摸上叶思远肩膀下的残肢，还轻轻地捏了一下。

叶思远心里一惊：「铃铛！」

叶以庭立刻缩回了手，他红着脸，小声说：「爸爸，你的手，还会疼吗？」

叶思远愣了几秒钟，才低声回答：「早就不疼了。」

「妈妈说，爸爸以前也是有手的。」

「是啊，爸爸以前和铃铛一样，也是有手的。」

「后来为什么没有了？」

「爸爸调皮，闯了祸，触电了，两只手就烧焦了。」

「啊！」叶以庭吓坏了，眼睛瞪得老大。。

「所以铃铛要懂得保护自己，家里的插座不要去碰，到了外面，看到不认识的东西要记得问爸爸妈妈，不可以随便去摸，知道吗？」

叶以庭似懂非懂地点头。

叶思远不知道自己这样的回答是否妥当，在自己残疾这件事上，他和陈桔都觉得现在向叶以庭解释截肢的经过还为时过早，但他们也不打算向儿子隐瞒什么，可是至少也要等叶以庭上了小学，有了比较强的理解能力，再向他解释这一切。

小孩子的好奇心都是很重的，叶思远知道叶以庭心中一直都有这个疑问，只是儿子若有似无地觉得这个问题问出来似乎不太好，所以他一直都憋着。

现在，他终於在父子独处时问出了口，叶思远也就大着胆子，以一种叶以庭能理解的方式对他说了这件事。

但是，叶思远和陈桔都打定了主意，也和叶家所有人都达成了共识，在这个问题上，和叶思禾有关的一切，都将永远埋在土里。

就让仇恨，终结在那一年的九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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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6、[你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3）

洗完澡，叶思远带着叶以庭早早地上了床，叶以庭吵着要和他一起睡，叶思远只得答应。

电视上正在播一部武侠片，叶以庭跟着电影在大床上翻着跟斗，嘴里哼哼哈哈地喊个不停，偶尔还跳起来甩出一个飞腿，小拳头打得虎虎生风。

叶思远看得好笑，感觉到一张床都要被他蹦塌了，他随儿子去闹，自己给D市的母亲打了个电话，正聊着，手机显示有电话打进来。

叶思远立刻和母亲结束了通话，接起陈桔的电话。

「老婆。」

「和谁在讲电话呢？是不是我一不在，你就和别的小姑娘煲电话粥啊？」

「哪儿敢啊，在和妈讲电话呢。」

「我好像听到小东西声音了，他在喊什么呀？」

「在练习做飞檐走壁的高手呢，铃铛！小心点。」叶思远笑：「妈妈的电话，你要和妈妈说话吗？」

「妈妈！」叶以庭一下子就扑了过来，抓过叶思远耳朵里的耳塞塞进自己耳中，「妈妈！妈妈！」

「乖宝贝，想妈妈吗？」

「想~~~」

「今天有没有听爸爸话呀？」。

「有~~~」

「告诉妈妈，今天和爸爸做了些什么？」

「爸爸送铃铛去幼稚园，来赵奶奶家接铃铛回家，爸爸给铃铛买了酸肉肉吃，铃铛是自己吃的饭饭！」

叶思远忍不住笑出声来，小东西这个吹牛的本事真是十足地遗传了陈桔。

「呦，这么能干啊。爸爸有没有帮你洗澡啊？」

「有~~铃铛香香了~~」叶以庭说着说着，就有些难过了：「妈妈，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妈妈明天下午就回来了，你要听爸爸话，爸爸要是有些事做不好，你要记得帮爸爸，知道吗？」

「知道！铃铛帮爸爸扣扣子了！」

「真乖，好了，把电话交给爸爸。」

「哦，妈妈我爱你，妈妈你早点回来，妈妈再见。」

叶以庭帮叶思远戴上耳塞，叶思远立刻就笑了起来：「妈妈你早点儿回来啊。」

「你少来，你还没铃铛嘴甜，哼！」

叶思远一愣，立刻就想到了中午时陈桔说的话。

他心思一转，轻轻地说：「老婆，我爱你，我很想你。」

陈桔在那儿默了片刻，接着就开了口：「我也爱你，老公。我订了明天下午2点的航班，傍晚时就能到家了。」

「恩，我和儿子等你回来。」